2013年8月11日 星期日

DDS022-「公元一六四四甲申年」(III)

讓人無法屏息置信的是,「明」朝開國皇帝,太祖「朱元璋」,當年即是以平民起義,號召黎民,創建了「大明」王朝,為中國歷史上,第一個真正的平民皇帝,焉知歷經了 276 年,到了「崇禎」帝朱由檢,「大明」王朝又被「李自成」所率農民軍所推翻,誠所謂「天理昭彰,報應不爽」,「成也農民軍,敗也農民軍」。

中國自古,以農立國,民以食為天,陝北土地貧瘠,俗話說:「陝西饑,流賊起」,到崇禎元年,陝西境內,大大小小的所謂「流賊」,已多達百股(包括有:高迎祥、李自成、張獻忠、羅汝才、王左掛、神一魁、滿天星、不沾泥、一丈青、飛山虎、大紅狼、混天王、黑煞神、王和尚、老回回等等。)平心而論,明末的陝西民變,剛開始的時候,主要還是肇因於旱荒嚴重,百姓無以維生,才挺而走險。此時,朝廷「撫」、「剿」政策卻始終無法落實,間或又搖擺不定,時而用撫,時而用剿,農民軍也就時而受撫,時而又叛降。雖然各股農民軍勢力,在此其間,消長不一,但最終還是愈剿愈多,終至一發不可收拾。

從氣候角度而言,明代末期,從萬曆二十八年至崇禎十七年(公元 1600 1644 年),是中國氣候史上的第五個小冰期,也是中國兩千多年來,氣候最為嚴寒的時期。單就崇禎在位的短短十七年間(公元 1628 1644 年)而言,不但寒災不斷,旱災更是連年肆虐,造成災區百姓人口大量流失,十室九空,村無犬吠,家無雞鳴。事實上,依「陝西通志」記載,崇禎登基的前兩年,已連續八年大旱不雨,此外,崇禎二、四、五、十三年,山西、陝西、江西紛降大雪,雪深丈餘。崇禎六年,西安飢荒,米脂(「李自成」出生地)大旱,斗米千錢,人相食。「山東通志」也記載著,崇禎六年至十六年,共有八年大旱。其間,崇禎十三年,中國北部旱災、蝗災嚴重。崇禎十四年,遼東大雪,天奇寒。崇禎十五年,甚至連京畿也大旱,依「崇禎實錄」記述,崇禎十四、十五、十六連續三年,京師瘟疫橫行,死亡晝夜相繼,由於死亡人數過多,甚至無人收殮。

也就是因為這種連年大旱,農作歉收,地方百姓為求裹腹,爭相食草根、樹皮、雁糞、觀音土、青葉石。災荒嚴重時,甚至人相食,餓莩遍野。「崇禎」帝為此還曾下詔罪己,避居武英殿,撤樂減膳,以示自懲並與民共戚,希望「用回天心,以救民命」。〔註:說起來也是令人不勝唏噓,堂堂一個大明「崇禎」帝,在位 16 年,由於天災民亂,連同其最終遺言,竟分別於崇禎八、十、十五、十六和十七年(2次)頒佈了總共 6 次的罪己詔,平均幾乎三年不到就一次,堪為中國歷代皇帝之最。所謂「時」也,「運」也,終究是「命」也,而偏偏「天命」又是「難違」的。〕

歷史的長河,穿越時空,在古老的神州大地,伏仰奔流,湍急詭譎。緬懷祖靈,山川依舊壯麗而又多情,奈因內亂、外患不斷,天災頻仍,民不聊生,哀鴻遍野,加以皇室傾頹,軍臣弄權,貪官橫行,餉賦苛重,使得百姓生靈塗炭,只好揭竿自救,以求活命。整個神州故土,因而硝煙四起,兵戎密佈,戰亂不休,「國不恆亡者,幾希?」追撫過往,勝敗本是兵家常事,改朝換代也屬歷史的必然,可憐的只是無辜百姓。「公元一六四四甲申年」,這一年,「明亡清興」,是「天災」?是「人禍」?

〔註一:「觀音土」,呈白色,顆粒細膩,狀似麵粉,為製造瓷器和陶器的主要原料。學名為高嶺士 (kaolinite),是一種含鋁的矽酸鹽礦物,為粘土礦物的一種。

註二:「觀音土」在大饑荒時期,曾被饑民當成食物充饑,吃下雖能暫時解除饑餓感,但觀音土並非有機食物,含大量氧化鋁,不能被人體消化吸收,儘管吃了能暫緩饑餓,但吃多了會引發腹脹、手足浮腫、難以排泄,最終還是足以致命。崇禎元年(1628年)陝西大饑,陝西巡按馬懋才在《備陳大饑疏中曾言及,陝西災民只能以吃觀音土來充飢。事實上,即使在1960年代,中國發生三年大饑荒期間,也曾出現過大量食用觀音土致死的案列。筆者於2009 年,赴陝西西安考察明末民變時,特別購得一產自鳯翔觀音土之老鼠造型泥塑(見下圖),做為紀念,也謹表對苦難先民的由衷悼念。


註三:《備陳大饑疏》作者「馬懋才」,字「晴江」。陝西延安安塞縣馬家溝人,天啟五年(1625年)進士,曾任湖廣副兵備道、禮部郎中、西蜀參議等職,為人正直敢言。崇禎元年(1628年)陝西大饑,餓殍枕藉,奉命入陝調查,見故鄉吃人的慘景,於是將沿途查訪所得災情,寫成《備陳大饑疏》,奏報朝廷。

註四:《備陳大饑疏》記述陝西當年,旱荒景況和百姓慘絶人寰的活命掙紮,今日讀來,仍然令人惻然色變,引其全文如下:

臣見諸臣具疏,有言父棄其子,夫鬻其妻者,言掘草根以自食,采白石(即前面提及的觀音土)以棄饑者,猶未詳言也,臣今請悉為皇上言之:

臣鄉延安府,自去歲一年無雨,草木枯焦。八九月間,民爭採山間蓬草而食。其粒類糠皮,其味苦而澀。食之,僅可延以不死。至十月以後而蓬盡矣,則剝樹皮而食。諸樹惟榆皮差善,雜他樹皮以為食,亦可稍緩其死。

迨年終而樹皮又盡矣,則又掘其山中石塊而食。石性冷而味腥,少食輒飽,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。

民有不甘於食石而死者,始相聚為盜,而一二稍有積貯之民遂為所劫,而搶掠無遺矣,有司亦不能禁治。間有獲者,(盜賊)亦恬不知怪,曰:「死於饑與死於盜等耳,與其坐而饑死,何不為盜而死?猶得為飽死鬼也。」

最可憫者,如安塞城西有冀城之處,每日必棄一二嬰兒於其中。有號泣者,有呼其父母者,有食其糞土者。至次晨,所棄之子已無一生,而又有棄子者矣。

更可異者,童稚輩及獨行者,一齣城外便無蹤跡。後見門外之人,炊人骨以為薪,煮人肉以為食,始知前之人皆為其所食。而食人之人,亦不免數日後面目赤腫,內發燥熱而死矣。於是死者枕藉,臭氣熏天,縣城外掘數坑,每坑可容數百人,用以掩其遺骸。臣來之時已滿三坑有餘,而數裏以外不及掩者,又不知其幾許矣。

小縣如此,大縣可知;一處如此,他處可知。幸有撫臣「嶽和聲」,弭盜賑饑,捐俸煮粥,而道府州縣,各有所施,然粥有限而饑者無窮,杯水車薪,其何能濟乎?又安得不相牽而為盜也?有司束於功令之嚴,不得不嚴為催科。僅存之遺黎,止有一逃耳。此處逃之於彼,彼處復逃之於此。轉相逃則轉相為盜,此盜之所以遍秦中也。

總秦地而言,慶陽、延安以北,饑荒至十分之極,而盜則稍次之﹔西安、漢中以下,盜賊至十分之極,而饑荒則稍次之。天降奇荒,所以資自成也。

         註五:有關「崇禎」時期之農民起義史事,《明季北略》一書皆有詳盡記載。該書留存之抄本,由中華書局於1984年出版,原作者為「計六奇」,清初史學家,江蘇無錫人,字「用賓」,號「天節子」,別號「九峰居士」。全書共分二十四卷,從明「萬曆」二十三(1595)年,清太祖「努爾哈赤」興起東北,至明「崇禎」十七(1644)年,「吳三桂」引清兵入關止,取材廣泛,分年記述。據後來史學者考證,由於該書成書于康熙初年,距明亡為時不久,所載史事大多無誤,但也有部分來自訛傳,間或有迷信不實之處。〕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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